人间烟火——年夜饭
“昨夜斗回北,今朝岁起东。”何为过年?不过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,四方食事——从春日忙碌至隆冬,穿越了风风雨雨的人们,不过为了那一碗人间烟火,为了那一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。
年夜饭向来要早些做准备。祭完灶,年关在迩,家家户户便都要忙活起来了。你就看那市场上,各种瓜果蜜饯的摊位已然如几里长的巨龙般排开,从黎明破晓一直热闹到余晖晕染了西天。街边各家酱货铺、酒水店也把各自的招牌摆到门口,吆喝着宣传自家的货品。再有讲究的人家,还得跑到花店里扯上几株鲜嫩的牡丹或水仙。寒冬时节,北方的屋内干燥,供养上几株鲜花便可添上几分水气,也平添几分情趣。
盛这些干货、酱品的器件也有讲究,可不是随随便便拿只碗、拿只盘子就够的。我家向来使一套从老家带来的琉璃盏,过了腊月二十三就得给它们翻找出来,撤掉一层纸袋子、一层塑料膜的严密保护,仔仔细细地擦个干净。到时候用牛皮纸糊成几个漏斗形的大碗垫到里面,再把干果、蜜饯、酱货分门别类的盛入其中,便是餐桌上两道打牙祭的好菜了。
到了除夕那一天,就得起个大早准备年饭。家家的菜系大同小异,无论有什么样的新鲜花样,鱼、猪、鸡都是必不可少的。清早市场刚刚开门,就得顶着薄薄的清雾挤进门去。先去鱼摊,挑一条最为新鲜的黄花;再去肉铺,家丁多的人家就要拿早早预订好的全猪,不过我们家实在受不了如此的口福,便是照例取几只猪蹄或一只肘子;最后路过道口,再买一只热腾腾的烧鸡,这就算齐活。到家给鱼身上打好花刀,铺好葱姜蒜腌渍,再点火燎干净猪肘上的毛发,下锅焯水,这忙忙碌碌的一上午也差不多过去了。
简单吃过中饭便要正式准备饭菜。红烧黄花鱼、黄豆煨猪肘、八珍豆腐……都是北方家庭常见的菜。不过,我家的的餐桌上总会少不了一两道“乡味”,算是身在异乡对老家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。我印象里最深的是前一年的炸蚂蚱,那是老家的亲戚特意寄过来让我父亲饱饱口福的。一杯温酒,一口好菜,属于他童年的点点滴滴便朦胧在桌上的阵阵热气中了。
也许是我天生心思缜密,每年的年夜饭上我都会忍不住掉泪。尤其现在长大一些,总觉得已经饱读诗书乃至参透人生,心里有一层时间的厚茧可抵一切。可是,当我奶奶颤巍巍地祝我学习进步,当我父亲略作深沉地总结一年,当我母亲在厨房里操劳许久……这些生活的细节,仍足以令我鼻子发酸、眼眶发热。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常态,平日的坚强是迫不得已,年夜饭桌上的两行清泪才是情到深处。
我们家的年夜饭,要到初一早上才算是吃完。今年,我终于到了被允许参拜祖坟的年纪,和父亲一起提着一屉仍然温热的饺子,从半夜开到清晨,于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回老家,陪那些不在身边的人说说话、吃顿饭。火光燃起的时刻,视线就会模糊,思念就会模糊。我把手指插进被火焰燎烧过的黄土中,那残存的温度就好像时间轻轻地抱了抱我,暖暖的,很舒服。
走出祖坟,新一年的第一缕阳光正打在我的脸上,新一年的第一瞬温暖就留在我的心里。一年又一年,就像一副又一副工笔描摹的长卷,聚拢来是烟火,摊开来是人间。团团圆圆地吃一顿年夜饭,才算是过了个完完整整的年。
新的一年,新的开始,愿新春新岁,万事胜意。
2024.02.10